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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有了輸贏,當腦海裡出現「誰認真就先輸了」,抱歉,

真是個大誤會,那談的是關於恨,而不是愛。

閱讀徐嘉澤的《類戀人》總讓我不由得想起這個辯證,以為是在思考愛情,其實是關於怨
恨。小說裡面第一人稱的主角阿偉在情場裡面遊戲著,遇到喜歡的人騙上床後,就趕緊抽
身不再給予什麼承諾,等到他也遇到同樣跟他比抽身速度的類戀人景碩時,棋逢對手的小
偉開始被逼得去思索這種比賽不認真、競相不在乎的關係。戀人必須架構在「愛」上,如
果是「類」而不是正牌的,充其量只是包裝得光鮮亮麗的「恨」而已。「恨」的情感模式
和「愛」很像,只是當心跳加速、寫脈賁張、腎上腺素湧動時,人們卻在波濤裡面無法分
辨。

太多人以恨的方式來談戀愛了。因為被感情的路上被傷害過,便為了怕被傷害,就以防禦
的模式來進行感情。每個人都用這樣的方式來進行,以便一覺得苗頭不對就可以趕緊抽身
以保自身,因為被之前的不愉快戀愛經驗嚇到,所以不想再去體驗那痛苦,就覺得用這種
防禦方式是最可靠。而這就像將手緊緊縮回,卻希望可以和別人握手一般,每個人都將手
縮回,要對方先確定地伸出手,甚至希望對方不僅先伸出手,還要很溫柔地將自己縮起來
的手拉出。自己做不到的事,卻期待別人來做,當然不免落空。每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以
這種防禦模式與別人交往,自然每一段都維持不久,而維持不久的每一段又成了更加鞏固
我們心中覺得不應輕易流露感情,不應輕易認真對待,誰先認真誰就輸了的想法。



這是比賽,不是愛情。比賽是以壓倒對方為前提,為了壓倒對方往往得先在心裡面仇視對
方,這樣才會有力量支持自己壓制對方。這兩者在基本上有極度的差異,但卻因為仇和愛
的心理波動類似,便混為一談了。《類戀人》中的小偉對於他人的不安全感,來自於對大
一時同寢室學長對他所為的恨,他完全不知道當年為什麼學長這麼對他,但出於自我保護
以及報復,漸漸地他就變成了跟原先凌辱他的學長一模一樣。

恨的記憶,恨的主題,是現代社會的核心。人類社會史無前例地以大規模的憎恨彼此仇視
著,具體的包括各式的武器非但彼此瞄準,包括各種聲稱對方為恐怖份子而自己為發動聖
戰者的各種思想對立,到以各種手段指責競選對手污衊其為仇敵的日常生活花絮,我們活
在一個以仇恨構築彼此關係的世界。我們習慣以討厭對方、仇恨多方的多寡來界定親疏遠
近,而不是以和對方能夠共同分享多少相同的親密來評估。所以我們選出比較不討厭的政
客,我們怒斥那些若是仇視他會讓我們自身看起來比較清高的公眾人物,我們以為仇恨會
讓一切滌淨,像去污劑一樣。

像梅爾維爾《白鯨記》中的船長,以仇恨為驅動力,雖然他秉持著清教徒般除惡務盡的神
聖出發點,但追逐惡的過程,他的手段他的思想卻變得比要扼除的惡更為險惡,他變成了
比自己想要去除的對象更為邪惡,自己終究成為一開始自己想要去除的目標。《白鯨記》
在當代常被拿來當作理解現代互相仇視的世界的寓言,從希特勒崛起到九一一事件,通通
都在這個巨大寓言的包攏下。希特勒靠著仇視猶太人來凝聚國家信心,轉移民眾的各種疑
惑;九一一事件被小布希解釋為外國人對於美國民主成果的嫉妒,因此湧起了美國人對外
的仇視,透過種種莫名其妙的戰爭維繫了本來不被看好的小布希聲望,甚至連任成功。透
過仇恨的力量無往不利,沒有人不想借用它一把。

仇恨了這麼久,不會有人無感的,其實我們周遭充滿了各種提示我們對於仇恨必須小心在
意的作品,而且都是暢銷作品,只是人們都忽略了創作裡面的嚴肅態度。村上春樹的《海
邊的卡夫卡》以超現實寓言的方式來指陳仇恨與戰爭,努力刺向那龐大的人類集體仇恨。
這當然是有村上春樹對於日本發起太平洋戰爭的反省,以一個從外國文學作品入手的創作
者,到了東京沙林毒氣事件後不得不回過頭來不再逃避地面對日本當代問題,援引人類文
獻上最古老的神話之一(伊底帕斯王),和當代日本重要作者大江健三郎對戰爭的反省(
《海邊的卡夫卡》中的四國森林與軍人),編織出一則耐人尋味的警世寓言。

如果覺得村上春樹這部著作即使暢銷,但還是太文藝,那每集以百萬冊銷售的漫畫《火影
忍者》呢?還在連載中的《火影忍者》在很早便揭示了整個作品的主軸:主角之一的佐助
走向仇恨的力量,另一主角鳴人則努力將佐助拉回來。然而漩渦鳴人身體內被封印的九尾
反而是世間仇恨力量的極端,鳴人必須處理發自內在的仇恨和從外襲來的仇恨,不能面對
自己體內的黑暗,就沒有能力去處理外在的仇恨,反而會被其所召喚。

可是恨的力量實在太大了,大家都想利用這力量,以致於這些精彩的作品如此以具象的角
色來表達概念,眾人仍是視而不見。喜歡閱讀漫畫的宅男宅女們,秉持著仇視的力量對於
近期廢除死刑議題加諸以仇恨的情意結,以公平的假面但卻不自知地擁抱仇恨所鼓起的力
量,將恨意美化成正義感。不必為這種美化感到驚訝,從希特勒到九一一,都是充滿正義
感的,恨的波動和正義的熱血也往往讓人分不清。

這就是我們所存活的將愛與恨與正義混淆在一起的世界,所以人們太習慣以恨的方式來求
愛,以比輸贏的方式來談感情。但贏了對方,到底獲得什麼?沒有人好好想過,以為先讓
對方屈服就可以愛。

最近一支由輔大學生拍的老師紀錄片《謝錦》引起很多討論,很少人在看過這支紀錄片後
不被震撼。影片中這位謝錦老師在課堂上討論〈孔雀東南飛〉時,一針見血地談到愛情的
核心。他說,愛情是找到一個你願意毫無保留地對他敞開自我的人,透過對方你可以毫無
保留地看清自我。這句話對我像是轟頂的五雷。這樣說來,愛情的先決條件便是毫無保留
地敞開自我,把自己的各種面貌都呈現在對方面前,即使對方拿刀刺你,還是讓他給刺了
,但也就知道這個人是不值得的。但遇到下一個你認為值得愛的對象,還是要毫無保留地
全面開放,不要因為被刺過就有所保留,只要一有保留,封閉的你就看不清自己。就像不
先處理自己內在邪惡的漩渦鳴人,是沒辦法擁有面對世界的力量。

一旦毫無保留地敞開自我給對方,就可以輕易地發現自己如何因為對方而牽動的任何細微
變化,那些心裡面不管對自己或對愛人的所有細微波動,都能夠清晰地映照出來。藉此我
們才會進一步認識自己是怎樣的人,看清楚每一部份自己不堪的、有趣的、驕傲的、邪惡
的、光明的面向,才有可能由此看清自己而包容對方。最後這才是愛。


面對恨之後,解決了它,才有可能是愛。也難怪太多人以為面對恨就是愛了。

讀徐嘉澤的《類戀人》總讓我不得不想起這些,因為這本小說擁有這種時代性的永恆主題
,透析著現代人感情的脈動,當然也就摸到了癥結的激點,恨與愛的辯證,也是毀滅與生
存的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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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推薦文的作者 比書的作者 讓人更想閱讀他的文章

很有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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