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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記者/袁世忠‧邵冰如】

李昂的「花間迷情」還沒上市前,就引發爭議,有出版社不敢出,還有「限制級」的標籤,讓李昂憤怒分級制帶來的寒蟬效應,也更讓「花間迷情」染上神秘又誘人的色彩。

其實,拋開「限制級」不說,「花間迷情」寫的是女人之愛,全書瀰漫著哀傷而美麗的氛圍。從異性戀、雙性戀、同性戀到酷兒,在不同女性光譜中的四個女人,當男人在場或不在場時,對自身的性、愛、身體與自我的追尋。

雖然,李昂在書中不乏許多關於肉體迷戀的描述,但她強調,這本書是寫給所有為了愛情在暗夜裡哭泣的女人,至今女人不論是不是同性戀者,都還是為了愛在暗夜中哭泣。

首章 安雅

林雲淵第一次見到方華,事實上,是一起見到「她們」兩個人。

安雅與方華。

最先吸引林雲淵注意的,並非方華,而是安雅。

坐在吧台前的安雅,剪著一個顯眼的娃娃頭,一頭黑髮絞染成絲縷金棕色,愈發襯得前額一排密密整齊、未被沾染的原色黑髮,黑色絲綢般烏順滑亮。

便在這樣齊覆的厚黑劉海下,林雲淵看到了一雙真正是驚心動魄的黑色眼眸。

那眸子是台灣人少見的沈黑,黑色陰影幢幢,但仔細一看,黑的並非眼珠,而是長且細密上翹的睫毛與一雙濃烈的黑眉。林雲淵無端嘆口氣,心想:為什麼安雅不曾將前額原色黑劉海絞染金棕色了。

然這樣一雙因沉黑而艷色至極的眼眸,卻不見光彩。

「安雅。」有來自角落的聲音呼喚。

那沉黑的眼眸方像速地被攪亂的一池潭水,波光瀲灩的閃過一絲極度的震嚇,彷彿只是這樣一聲呼喚,都足以驚動心魄…

林雲淵承認自己先是被這樣一顆嬌弱且艷色的頭所迷惑,這般薄弱易碎的美麗方式,顯然不像她二十來歲的一般時潮形樣,而毋寧像穿越時空從書畫小說(也可以是那種少女漫畫)走出的人物。

然更甚的迷魅來自當安雅從吧台前站起身來打招呼,林雲淵看到了一副女人裏算高、168公分,豐胸細腰肥臀凹凸有致的全然成熟的女人胴體,那二十來歲的島嶼新成長一代該有的體態,還更熟圓些。

便是一張最不食人間煙火、空靈脆弱的巴掌大小美顏,與一副絕對肉感慾望的女人胴體──在過往,這樣的容顏是要配上弱柳扶風病弱的嬌軀。

誰把這樣的組合放在一起?

林雲淵因著先由朋友口中聽聞,無須特別敏感特別善觀察,也無須同時認識「她們」兩個人:安雅、方華,即知道安雅所愛…

林雲淵與安雅 之一

中學,尤其是遠離這首善之都、得風氣之先的外地學校,尤其是女校,尤其是住校生。這會是個歷屆歷年,不斷流傳的傳說,有的時候甚且成傳奇…

遠離首善之都的外地學校,不曾得風氣之先,總是較保守…要交的不是男朋友,萌芽的青春與勃發的乳房無從抑遏,經血自下體汩汩的一陣陣流出,不能等待的愛意來到長時間相處的同校?同年級?同住校生中?會不會總是這樣的女孩子,身體抽長得更快更高,長手長腳,頗有著像男孩子的帥氣…成了愛慕的焦點、爭風吃醋的對象。

每一次臉紅心跳每一次深情瞥望每一次接觸後的狂喜不能自拔不能自禁的日思夜想恍惚神移……當然還有大量的淚水大量的悔恨心酸大量的焦慮不安,甚且,怨恨。

然後總有一對、或數對眼神碰觸到了,相互到了最深的心,彼此也都知道了。這時候反倒不敢像其他同學連上廁所都手拉著手一起,人前人後躲閃,可是初次的愛難以藏隱,閒話四起,從最嫉妒的嘴中。

她們在住宿的宿舍裏已然看到彼此。

小小的七、八坪空間至少住六至八個人…她們不需要隱私。僅有的一點遮蔽是每個上、下舖床位各張起的一頂小小的蚊帳,六尺四尺長寬,剛好罩住整張床。先是白紗織成的蚊帳,棉紗混紡纖維較粗,帳內的能見度自然較差;之後塑膠製品取代,像魚網一樣張的白蚊帳,透視十足。

眼角餘光偷偷掃描順便張望正巧走過剛好回頭:開始是同寢室,接著連別的寢室都藉故過來,窺視。當然是窺視。

睡覺的身姿?島嶼夏日裏高溫宿舍沒有冷氣,薄而短小的睡衣因躁熱在熟睡不知覺中撩起。

她們想要看什麼?她們看到什麼?

仍然窺視,誰半夜裏擠上誰的床?

可是瞧見什麼?相互交纏的身軀(只相擁而眠)?手伸進衣內(撫摸)?褪下衣物(一個壓上另一個)?

會不會有段時間,十幾歲的安雅巴掌大臉龐只有粗澀的青春…

然她的青澀、清純,她的柔弱溫和、蒼白秀麗,甚且她未形成的性徵,反倒讓安雅被選中了──從女校那麼多同質性高的女學生。被選中了的安雅從此是「她」的小公主。安雅怎知道自己是那「小公主」?

她就是知道。

像花開花謝季節替換地球自轉月換星移。逐漸被形成的安雅抬起她脆弱嬌麗的巴掌大臉龐,承睫的淚光閃爍,渙散的眼神中有絕對的痴迷,微啟的紅唇笑靨哀愁。

這經典的顏面始自那初戀,由另一雙同性的眼眸中看到顯映的倒影,從此時光驟止,百世千代以來,這經典的形樣持續移轉,從一雙女人的眼眸到另一雙女人的眼眸。百世千代。

不管安雅一再在意的解釋:她和那初戀女友,在那燈光昏暗的學校宿舍裏,絕對什麼都不曾做。在寢室那魚網一樣張的白蚊帳內,她們像兩條被網住離水的魚,事實上什麼都不曾做。(甚且不曾接吻。)

那是她一輩子最純純的愛──她也意願著要以這樣的方式永遠的紀念著。而從此,不會有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快樂的生活…。

【2005/04/30 聯合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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