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詹偉雄】



台灣目前最大的挑戰,並不是經濟成長趨緩,也並非政治不夠清明,而是台灣實在太醜了。


一個政治人物有了洗錢的嫌疑,整個社會都亢奮起來,現今反對他的人,和當年支持他的人,懷抱著的都是同樣的直接情緒,吼叫的聲音和憤恨的內心間,一根腸子通到底,總是少了一些知性的反思來做緩衝。


違章建築蔓延 到處搶車道


事實上,這樣直接而明白地表露內心世界的生活方式,不只是在政治意見這個場域,它同時也貫穿休閒生活、物質抉擇、家室安排,甚或集體認同建立的過程(譬如 奧運棒球中華隊出戰美國隊時,那些淒厲地要求陳金鋒打全壘打的呼喊)。廿年來,KTV風靡全台,但如果你仔細聆聽,每個包廂的歌聲多半荒腔走板、令人不忍 卒聽,然而陶醉中的唱者卻往往渾然不覺,這種旁若無人的粗野,當然也表現在違章建築的肆意蔓延、大樓外側冷氣管線張牙舞爪,還有無處不在的搶車道、爭風吃 醋和各類嗆聲。


當社會大多數人的人生都聽從那「動物性的衝動」,知性的反思自然不可得,而少了這反思,我們的社會生活與心靈風景就沒有退縮方可得見的層次感,當然,也不 會有鳥瞰大局、超越性的「洞見意識」;舉目四望,當生活中只有立刻滿足的行動主義,我們的語言舉止、對空間和物質的安排、身體的運動和展演,自然就不會美 麗起來。


進入工作場所 靜謐有效率


然而,我們也同時發現:上一刻仍在街上橫衝直撞、捨我其誰、勇敢嗆聲的台灣人,一旦進了自己的工作場所,立刻地,他的武勇便不見了,他開始呼吸勻稱起來、 靜謐而有效率地做完該有的SOP││自願地融入公司或工廠這個大家庭。長期觀察這高反差的現象,我慢慢發現:原來,台灣製造業的發展,竟是「醜之台灣」的 內在根源。


所有的生產形式裡,體力勞動總帶著最邪惡的印記,因為環繞著工廠這一集體性組織而形成的生產過程中,工作者必須泯除自己對工作的主導權,而把自己的身體完 全託付給管理者;工廠為了達到最高效率,天生的,就必須不帶感情地把人當成機器一樣看待,施加以精準而不含糊的控管。不管是工作者還是工廠老闆,產品(或 工作)都不是他們生命樂趣的來源,而只是換取貨幣的手段。


在這樣的日常生活中,人們日復一日裝填著心理壓抑與創傷,也追尋著高快感的抒發宣洩氣口,既然日常生活滿溢著的,都是這般「武勇思緒」,那身邊的各種物質 自然不能給你多大啟迪;反之,我們對物質所施為的,則是各式恣意的擺布、過量的消費(例如不在乎味覺的吃到飽餐廳)、炫耀物質最粗淺的象徵符號(例如開三 叉戟標誌的黑頭車)、或透過對物質不問意義的放肆支配(富商總是要拿XO乾杯拚酒),來彰顯自我瞬間自由的無上快感。


醜之台灣 該走回歷史去


當然,這種權力對抗性的解釋,並不能完全解釋全部的台灣製造業(台南的奇美實業與台南幫,曾經創造出有韻味的合作式勞資關係)成長歷程,但毋寧的,它相當 有力地詮釋了戰後台灣經濟奇蹟的社會集體心理圖像:人們為了擺脫貧窮、追求經濟自由,而終究犧牲了與社會萬物間得以細緻對話、沉思意義的從容相處可能,而 僅能委身在一種緊張壓抑與即刻發洩的循環中,自始──拚經濟便是不太能和溫良恭儉讓相容的。


有了這樣的理解,我們應該會對「醜台灣」這個歷史事實有更多的同情,也會對台灣政治、經濟、企業的世代交替寄予無限期望──「製造業台灣」已經完成歷史任務,現在,是應該走回歷史中去的時候了……。(本文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數位時代》總主筆)



【2008/08/29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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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於網路上某流傳Email:

九月的時候,我換了一家公司。 辦公桌都是隔斷,相互間看不見。
但相鄰座位間打電話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左邊的同事,似乎是個很黏老婆的男人。
「老婆,今天晚上我想吃紅燒肉噢。」
「老婆,那件灰格子的襯衣燙了沒有?明天我要穿的。」
「老婆,我又饞你的蔥油餅了。」刻意壓低的聲音,


竟是糯糯軟軟的。

我在心裡暗笑,這男人是在向他老婆撒嬌呢。
男人一撒嬌,女人就得舉手投降了。
少不了暗地裡留意他。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事業上雖然沒有什麼成就,家庭生活肯定經營得相當成功吧。
他的老婆,絕對是那種賢妻良母型的。

他給老婆的電話打得很勤,絮絮叨叨的,最後一句總是在提要求,
要他老婆做這樣做那樣。 簡直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男人。
上班時間,突然想起什麼來了,立刻就給他老婆打電話過去。
從他打電話的神情判斷,他老婆竟是從未拒絕過他,
對於他繁瑣的要求,總是欣然領命。

他跟著笑:「正是, 正是。」

有一個星期天,我喉嚨疼,到醫院去拿點藥,竟然意外地遇見他和他老婆。
他老婆,不是我想像中精明幹練的樣子,相反的,林黛玉般的虛弱纖瘦。
客氣地打過招呼,他扶著老婆,小心翼翼地走了。

接待我的醫生很熟悉他們,說:「他老婆患絕症兩年,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
只剩下半年的時間可活,好在她求生意志甚強,竟然捱過了兩年,不過,
她的身體眼見著是越來越不行了, 不知道還能熬多久。」

醫生搖著頭嘆息,我的心一沉。這以後,再聽見他打電話,
我心裡便有壓不住的怒氣。這個男人,真是的,老婆都病成那樣了,
他還一天到晚地使喚他老婆,男人的心,是過於粗線條還是本來就像石頭那樣硬?

他用紅筆在日曆上重重地勾了個圓。 他說:「老婆三十五歲生日快到了,
讓我幫著他參謀參謀,要送什麼給老婆好呢!」

玫瑰、生日蛋糕,唔!太沒有新意了;鑽戒,不行,買不起,
他一本正經地思量著。

我終於忍不住,一句話沖口而出:「你呀,什麼都不用送,以後別再使喚你老婆,
讓她過兩天清閒的日子就行了。」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那怎麼行,她是我老婆,不使她使誰呢?」

你老婆都快死了,你還讓她做這做那,你還是不是男人?
你對你老婆,有沒有一點點疼愛憐惜啊?我的眼神裡充滿了鄙夷,
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那麼的面目可憎。


他的笑容慢慢地收起,說:「你是不是覺得只有對一個人付出才是愛?
其實向一個人索取也是愛。她剛生病那段時間,我想著她留在這世上的時間也不長了,
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她為我操勞。我什麼家務也不讓她做了?
只想著要讓她吃好、玩好,休息好。可是她的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她對我說,
她覺得自己這樣像廢人一樣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不如早點去了的好。
我說,我不讓她走,她做的紅燒肉我都還沒有吃夠呢!
我開始像以前一樣要她為我做這做那,她的臉色慢慢紅潤起來了。
那時候我才明白,愛一個人,不僅僅是付出,也需要被對方需要著。」

「所以,我會跟我老婆說,我要她給熨襯衣,我要喝她燉的湯。
你知道我老婆是怎麼說的嗎?她說,當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
她也會做幾個好菜給我放在冰箱裡。
被人需要是一種幸福,我只想滿足老婆的這種幸福。你明白嗎?
因為愛,所以才一個勁地索取,愛一個人,就要給她愛你的機會。」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而我,直到那一刻,也明白了愛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我終於懂得,假如你真的愛一個人,
那麼你一定要讓他感覺到他是被他需要的,給他愛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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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邱妙津的某一篇日記
說因為無限索取愛而使情人無能掉了
這篇是希望藉由索取  讓對方有機會來愛人
覺得很有趣

我想人就是因為都需要愛和被愛
所以衍伸出索取和被索取的模式
兩邊平衡不偏廢 我覺得才是最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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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胡晴舫】


 




她時常一個人去餐廳吃飯。




起初她不習慣,閃閃躲躲,總是拿本書還是半張報紙,假裝邊吃邊讀,避免與他人目光接觸。之後,她會直接走到餐廳領班跟前,大聲要張單人座位,一點不怕旁人 聽見,神色自若地落坐,拿筷不疾不徐,菜飯細嚼慢嚥,不時還東張西望,觀察鄰桌的客人。餐廳裡人聲鼎沸,餐盤刀叉碰撞,服務生身影迅捷,她卻像一頭懶散而 優雅的長頸鹿,獨處於一大片無人的林子裡,樹葉縫隙閃爍著陽光,清風悠慢,她邊欣賞周邊的自然風光,邊咀嚼著植物的辣味。




已經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她就經常這麼單獨用餐。如同單人牌戲一樣,第一次坐在燈下發牌給自己,只是出於無聊,隨便打發漫漫長夜。有了第一個夜晚,就會 接續第二個夜晚。時間久了,單人牌戲竟逐漸成為生活中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帶來莫大的慰藉。難得某個晚上出門,便開始抱怨外頭空氣渾濁,到處都是人,擁擠 又嘈雜,沒一會兒就頭痛不已,口乾舌燥,渾身不自在,恨不得馬上回到家裡那把最喜愛的椅子上,四周家具全部沉入黑色的寂靜之中,只有頭頂一盞燈是你的伴 侶,正陷入沉思地俯首觀看你手上那副牌。這種自找的寂寞,讓她心頭擁有罕見的寧靜。




世界卻不做此想。在世人眼裡,她的孤獨特別值得同情。每當她去要張單人桌,無論多忙碌的餐廳,總會盡量找出一個座位給她。平時兇惡的服務員轉身面對她這名 落單的食客,態度忽然轉緩,十分客氣。其他桌的客人不時偷偷拋個目光過來,眼神充滿篤定的憐憫。吃飯、打牌,原本都該呼朋引伴,熱熱鬧鬧,算是所謂的歡樂 時光。落到單獨吃飯的景況,背後總有個故事,男人可能剛遭遇妻子出走,女人可能一生愛情不順遂,老人失去了家庭的溫暖,年輕人得不到友誼。因為,吃飯是人 生大事。沒人跟你分享這些人生時刻,表示你缺人愛。




偶爾,她在餐廳也會碰上與她相同的單人食客。他們看上去的確不怎麼適合人愛。有個男人在他的扁鼻梁上架著厚重的黑框眼鏡,毛髮稀疏的胖頭顱因為喝湯的動作 而微顫著汗珠,他從點餐到付帳都沒敢抬眼,一直盯著自己的食物,彷彿因為獨自吃飯而感到羞恥。另一個頭頂綁了馬尾的年輕女孩則不斷地打電話,連滿嘴菜肴時 也不停下,她以為靠著電話講沒完就能證明電話另一頭的確存在著她親愛的朋友,她並不是孤單單活著。很多像她這樣的中年女人,看不出確切的職業,也不知道婚 姻狀況,她們大概都長年習慣去同一家美容院找同一位造型師,所以予人一種髮型萬年不變的印象,穿著式樣保守的服裝,臉上沒什麼特殊表情,而且飯後一定會點 杯咖啡。而那些因為工作而在外面吃飯的男人,他們全都神色匆匆,裝作生活忙碌,吃飯對他們而言就像站在路邊抽根菸,只是個不算休息的休息,很快又要回去工 作,因此總是狼吞虎嚥,趕著走人。




餐廳不如咖啡館,沒有了文化的香馥氣息和哲學沉思的偽裝,一人坐在餐廳吃飯,真的只是吃飯。剝掉了社交功能的偽裝,一種動物性的生存本能便被赤裸裸地供上桌,毫無神聖可言。她騙不了誰,她來餐廳就是為了填飽肚子,所以能繼續活下去,就跟城裡其他幾百萬人一樣。




為了吃飯而吃飯。就算沒有人愛你,你也是要吃飯。專心餵飽自己,正是這個再單純不過的動機,反讓她獲得一種奇異的踏實感,就像那些漫長的夜晚,她什麼也不 做,哪裡也不去,只是專注於手上的幾張牌,每翻一張牌,她的心便感到一股小小的歡動。在那種時刻,她的孤寂總是顯得特別真實,特別令人愉悅。




 


【2008/08/2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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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默契 和這位作者常有同樣的經驗與想法
大學時也曾因為常一個人吃飯而感到不自在
甚至覺得好像沒人愛
可是一想清楚 才體悟因為自己太多事要忙
吃飯要約人很花時間 聊天也是
而吃飯還要擔心吃太久 破壞輕鬆用餐的心情
所以只有週末才會約朋友 或是特定幾天約人吃飯
這樣也慢慢習慣了
時間能證明不是人緣差的問題 
也證明和其他沒有關係

要讓自己好好待人做事 就先要好好照顧自己
所以要定時乖乖吃飯 那種休息充電的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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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晴舫
每隔幾年,他總是需要城內遷徙一番。租金調漲,他住不起他現在的房子,只好搬走。

尾隨房屋仲介員,進入一棟又一棟公寓,打開一扇又一扇窗戶,站在一個又一個陽台,或高或低,他眺望,再眺望,還是只能看見城市的一角。身後,房屋仲介員的目光半冷淡半忍耐,觀察他在陌生公寓遊走著。這是他們今天參觀的第五間公寓,若連同前兩天看過的單位,已是第十八戶。房屋仲介員雖保持禮貌,他那善於追逐商機的眼神卻已毫不留情地評量眼前這名客戶的斤兩。

這些房屋仲介員,什麼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你能買只名家錶,開輛敞篷跑車,偶爾大方給小費,藉此放放煙幕彈,迷濛你的身家實力。但是,從你正在搜尋的房子,它的價位、地段、尺寸、建材、建齡,房屋仲介員就像拿到一張你的金融生理透視圖,連你這具身體未來能付多少年的房屋貸款,他都清清楚楚。

他轉過身來,假裝問了幾個關於這間公寓的問題。房屋仲介員的回答也十分公式化。你知道,仲介員知道,你不會要這間房子。從你進門的當下,你吸進肺裡的第一口氣,就已決定了你跟公寓的緣分了。

怎麼沒有人寫過關於愛情與公寓之間的強烈類比。你怎麼解釋一見鍾情,就描述你走進一棟公寓的初始感動。全城有無數高樓,每棟高樓都有無數窗戶,你卻挑中了那棟最矮最舊的老樓,連電梯都沒有。站在只有灰塵的空蕩公寓裡,你卻能輕易想像自己每個夜晚睡在這裡的模樣。你怎麼描述愛情給你的暈眩,如同,你第一次見到這間公寓,就渴望與它天長地久。愛情的發生如此神祕,你當然說不明白,為何是同一棟公寓的同一樓層,不是隔壁那戶、卻是這戶深深吸引你的注意。最後,你只好說是化學作用。人跟屋子之間的愛情,就叫風水。

你愛上了對方,對方不見得一定會回應你的愛情。他其實很想要這間公寓。他很確定。問題是他不曉得他能不能負擔得起,畢竟他被迫放棄了他的舊公寓,只因為時過境遷,當初讓他搬進去的條件都不復存在。

一個人跟一間公寓之間的關係能有多久,三個月、兩年,還是十年。在我們這些仍活在世上的人之中,有多少人擁有那份獨特的幸運能安居於同一棟公寓一輩子,跟同一個人相愛一世。你在街頭尋尋覓覓,偶爾教你遇上一棟房子或一個人,你滿心歡喜,以為從此就擁有了安身立命的幸福。多年後,你發現自己仍躑躅街頭,還在繼續尋找你夢中的房子;和,那個人。一份契約也不能代表什麼,訂契約就是設想終有分手的日子。你搬進公寓的那一天,就是沙漏鐘翻轉,開始倒數。

告別了他的房屋仲介員,晚餐前,他一如往常沿著市街走路。多少次,他佇立於黑暗的街頭,仰望那些他喜愛卻始終無緣搬進的房子的窗口,夜風彷如一隻猶疑不定的手,不知正要拉開還是關上窗簾,璀璨燈光從半敞窗口流瀉到地面的街上,灑在他光裸的仰面上,四周漫著閃爍的光塵,彷彿夢境。他並不羨慕那些住在那些公寓的人們及他們的生活。就算他終於如願以償搬進那些公寓,他相信他的人生也不會真的因此更豐富。但他喜歡在街頭散步時抬頭探望那些窗口,他們就像遙遠的星星,不要求他的理解,卻帶給他慰藉,又像他兒時的夢想,時時在他頭頂上繼續看照著他。

正是這些在夜晚發光的公寓窗口,不加挑選地接納了我對於人生的所有想像,帶領我活過整座城市的領域。他不禁這麼想。如果沒有那些公寓窗口,我將會多麼孤獨。

【2008/08/08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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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梁正宏】

不意你用造船心情,拾起我的軀體,削平背脊,輔以制式尺規,度量我方寸的長寬。然後用那冷冷鐵釘,深嵌低俯腰身。續又刨銑我的肌膚,裸露如浪紋理,說那便是歲月的海洋,起伏在生命裡,不堪回首的暗藏刻痕。

會痛嗎?你不曾回答,就像我不曾問過的傷。

靜靜,我只能這樣信守地站著。貼齊你坐姿的胸口,傾聽抱懷壘塊傳來的洶湧波濤。剛好瞥見漏網的情字,悄悄潛入你心房的傷口。

有淚光拍擊比灘岸更遙遠的潮聲,心事沉浮。你我相逢在失眠的夜晚,記取我點亮一盞燈熒,鋪陳玻璃墊下的寧靜海洋,讓思緒的鷗鳥、逐浪的鯨豚,伴隨你在散落的文字間撐篙力航。

航向何方?你默默地將飛揚的想望開展成無際的風帆。疾風也好,苦雨也罷。如航行的書桌,在清醒和狂醉的甲板上,你以熟稔的手勢,將悸動的羅盤撥往遺忘的港灣……

快樂與憂傷,紛紛自雙肩跌落。沒有浪紋留下。

【2008/08/03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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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  (20080721) 

她如果談了戀愛,就知道,描述戀愛其實最好是沒有談過戀愛。

      1

     朋友的女兒還在讀大學,她著手寫了一篇武俠小說──哦,不,事實上是寫了半篇小說,因為寫到一半她便罷手不寫了。

     唉,寫到一半的小說聽來是多麼令人沮喪啊,簡直像織了一半的布遭人剪斷,或煮成半熟的餃子忽而遇見停電。此女幼慧,叔叔伯伯阿姨都很看好她,但她就是不肯把那篇小說寫完,老媽催她,她竟說出一個奇怪的理由:

     「我又沒有談過戀愛,這一段我是寫不下去了。你要我寫,那,你去幫我找個男朋友好了!」

     老媽一時氣結,暗中抱怨此女明明是懶惰,卻把理由編成如此這般。我聞

     其言,不禁大笑,我說:

     「哎,哎,你這女兒果真是沒有談過戀愛。她如果談了戀愛,就知道,描述戀愛其實最好是沒有談過戀愛。真的談了戀愛,寫出來未必能直逼愛情……」

     這一段話說得有點像繞口令,可能讓聽者更糊塗了。我想只好找些例子來說明吧!

     2

     一百一十多年前,英國的作家王爾德講了一個故事給法國的作家紀德聽,故事後來被人按上一個題目叫「講故事的人」。在我看來,這故事簡直是《老子》中「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的註解。

     故事是說有一個人愛講故事,所以頗受村民歡迎,他會在返家時鬼扯一些奇遇,例如途經森林,驚見牧神吹笛,仙女群舞。途經海岸,又見三個美人魚以金梳梳理碧髮,聽者覺得極其精采。不料,他後來竟果然碰見自己描述的景像,當村民又來相詢的時候,他卻噤聲不語,只說,我此行一無所見。

     3

     一八四四年出生的亨利盧梭其實終其一生都住在法國,他的職業是收稅員,但他當過四年兵,四年中遇見不少同袍是曾去過墨西哥的。透過這些同伴或忠實或不忠實的描述,他居然也感受到一些南美風情。之後他又跑到城市中的植物園去寫生,觀察非洲熱帶植物。一八八九年,當時他已經四十五歲了,由於巴黎辦萬國博覽會,他也就間接懂了一些塞內加爾、東京和大溪地。就這樣拚拚湊湊,半揣度半狂想,他居然畫出一派恍忽迷離亦真亦幻的作品,如「睡著的吉卜賽人1897」或「夢1910」都令觀者傾倒入迷,連畢卡索也景仰其人。

     那蠻荒世界的滿月,那榛莽深林中綠瑩瑩的獅眼,那站在幽明交界處的吹號的土著,那炫麗的果實和鵲鳥(那鳥,彷彿是吃了身旁暖橙色的豐腴的熱帶水果才變得有個同色同型的肚子)。以及那華艷不可方物的裸女,明明身在林藪,卻自有一張絲絨沙發供她展示玉體……。

     我深愛那個從來沒有去過非洲也沒有去過墨西哥的盧梭。他的狂亂描述彷彿神醫,雖隔簾懸絲把脈,竟能一一說盡帳內女子的五臟六腑。

     4

     民國九十五年三月,我應邀去淡大聽葉嘉瑩教授講「詞」,葉教授八十多歲了,風采依舊照人。滿堂崇拜者,引頸以待。她是美麗清雅而又智慧靈明的。她的生平又有些傳奇性,聽她的演講的確是無趣生活中的盛事。但那天她不知怎麼說著說著就忽然冒出一句話,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在長輩安排下結了婚,而她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不曾談戀愛,如果有來生,一定要談一場戀愛。

     可是,如果有來生,談過一場好戀愛的美麗聰穎的那女子會比此刻的葉嘉瑩教授更好嗎?經她詮釋的情詞會更細膩嗎?經她吟誦的詩會更摧人淚下嗎?「無憾」以後的葉嘉瑩教授又會以什麼面目活在來世呢?

     5

     神父無妻,卻反能指導婚姻。男性醫師不懷孕,也自能指導生產過程。梅蘭芳並沒去作變性手術,卻能委婉唱出某個春天花園中的女子杜麗娘的情根慾苗……。至於死,誰都沒死過,卻有人把死寫得浹髓淪肌。

     6

     誰說要談完一場戀愛才能把小說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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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胡晴舫】
我就愛看大人物先生出場。

每次見他現身,都是上等的人生享受。黯淡冷清的宴會霎間有了生物騷動的氣味,原先凝結於畫布中的人群像一塊摺疊太久的藏布在風中活絡開來,神采飛揚,打算提早離去的人們此時停下腳步,彼此交頭接耳。所有頭顱轉向,眼神綻光,興味盎然地注目這位城市皇帝走進會場。

大人物先生並不腰纏萬貫,他只是夜夜坐在富豪的高級客廳裡,與他們觥籌交錯;他不拍電影不寫詩,但在周末下午,他會坐在咖啡館裡吞煙吐霧,周圍密密繞著才華縱橫的藝術家以及哲學家;他宣稱是政治白癡,但許多重要的政治領袖隨時都願意接聽他的電話,還帶家人同他一道去度假。你沒法用一樣職業去圈住大人物先生的身分,不能用世俗標準去簡化他的價值。他只是來到這座城市,然後駕馭它。

而他駕馭這座城市的憑據不是因為他蓋出城內最高樓,或是創辦出最賺錢的企業,我以為,全在他登場的姿態。他有股初次見面就打動人心的特質,讓你不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你想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想傾聽他的一言一語。你觀察他移動身軀的速度,你想,花個晚上跟這人吃頓安靜的晚餐,一定遠遠勝過坐在一群無趣的陌生人中假裝聆聽一場索然無味的三流歌劇。

這就是大人物先生受歡迎的原因。他打扮根本不新潮,他的長相勉強稱上乾淨,他的出現卻總是教空氣起了變化,改變了普通場景的氣氛,就像一名高明的廚師在巧克力蛋糕端出廚房之前,隨手輕輕綴上一顆發出絲絨光澤的紅莓,本來平淡常見的黑色糕點頓時成了嬌貴的手工藝品,讓人精神抖擻,垂涎欲滴。他讓生命顯得如此輕易,令你禁不住想要微笑。

不,大人物先生不寫詩,因為他就是詩,就是音樂,就是迷人的舞蹈,就是城裡最大的霓虹招牌,在最黑的深夜照亮整座城市。

當一名旅人進入城市,瞥見大人物先生,就像目睹一處喧囂的瀑布,一座巍峨的奇峰,或一條動人心魄的海岸線。

一道險峻的岩壁就是一道險峻的岩壁,你所能做的,只是屏息站在那裡,深深領受它的偉大。每個人都知道大人物先生其實除了成就他自己這段都市傳奇,從沒做過什麼真正有意義的事情,可是無人在意。因為大人物先生並不是為了改變我們的世界而誕生,而是為了增強我們對城市的想像而出現。

大人物先生是一種抽象的概念。他代表了某種生活方式,某種價值,某種存在,唯有在城市才會實現。他的存在,印證了我們每一個人對城市的期待與野心。當一個人類如高樓從城市的地平線轟然崛起,跟著美術館、歷史古蹟、新潮大廈、河畔公園與體育場一起成為城市的風景,你只想讚嘆。當你去到森林,你期待見到挺拔的大樹,當你來到城市,你期待看見大人物先生。在大自然的荒野,大人物先生不是萬王之王;在人類的城市,他卻若上帝般呼風喚雨。他象徵了這座城市。

謠言說,大人物先生出身寒苦,錢財來路不明,交友龍蛇混雜,為人圓滑狡詐。在城市之前的他,其實什麼都不是。可是,這不就是城市的奇妙之處嗎。城市,讓每一個身世卑微的混混都有機會站上世界的頂端。

在這個金光閃閃的夜晚,他悠閒踱入宴會, 彷彿不是計畫中,而是不小心路過。一如往常,他迷倒在場的全部靈魂,很快就把整個場子變成他的。香檳酒還沒有喝光,人們已經雙頰酡紅,亢奮失常,像一群等待餵食的雞鴨,焦急盼著他臨時起意的友誼。

而我要趁自己還清醒之際高舉酒杯,敬你,每座城市的大人物先生。

【2008/07/2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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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期翻讀赫曼‧赫塞的《鄉愁》,過程極為戲劇性。

書的開頭部分有許多關於故鄉村莊與大自然的細膩描寫,卻缺乏可以引人興趣的故事情節。順著一行行的文字讀,逐漸接受了這應該是一本以辭藻取勝的長篇散文,而非提供懸疑變化閱讀樂趣的小說,因此開始猶豫遲疑要不要耐住性子繼續讀下去時,突然書裡那個叫培德‧卡門沁特的主角幹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愛上了一個叫蘿西的女孩,想要送花給蘿西,他原本想爬到險坡上摘幾朵薄雪花,卻嫌薄雪花不夠漂亮,於是冒著生命的危險,他鼓起勇氣去摘掛在懸崖上的阿爾卑斯玫瑰。他必須用嘴咬住剪下來的花枝,才勉強手腳並用安全從崖壁上下來。然後坐了五個小時的火車回到城裡,他把艱苦得來的阿爾卑斯玫瑰包好,走到蘿西家,趁機從開著的大門溜進去,「張望了一下傍晚微暗的走廊,把隨意包紮的花束放在寬闊的樓梯上」。

「沒有人發覺,不過我也無從得知,蘿西是否收到我的問候。但是攀爬懸崖,冒著生命危險,只為把玫瑰放在她家的階梯上,儘管有些酸楚,其中的甜蜜、喜悅和詩意還是讓我愉快,至今餘韻猶存。」

少年時讀到這裡,我心中暗叫:卡門沁特,你這個笨蛋!蘿西怎麼會知道那花是要給她的?就算猜到花要給她,蘿西又怎麼知道那花是你送的?就算猜到花是你送的,她也不可能知道你為了摘這朵花所冒的險與耗費的心力啊!卡門沁特,你這個笨蛋、笨蛋!

可是這樣罵的同時,內在有某根神經被觸動了,隱隱地同意了卡門沁特的做法,感受這裡面的愛情有我過去不曾想過的更深層的道理。

愛的不必回報,愛的自足自證,還有愛情進入我們生命,因而幫助我們超越了原本的生命,完成了原本不會做原本無法完成的事,愛情創造的生命奇蹟本身是一份巨大的、無可替代的滿足,甚至勝過想要從愛情對方得到回應的要求。

很難形容那莫名的震撼。少年的我把書放下來,遲遲無法讀下去,不是因為擔心書會太枯燥無聊,相反地,擔心書裡還有更多這種衝擊震撼的內容,捨不得就這樣任意讀過去。

後來當然還是讀了,時快時慢忽快忽慢地讀。書的內容常常顯得如此熟悉,引誘人快快讀。少年成長生活中會遇到的同樣困惑。愛情,尤其是單戀,以及被年紀較大的女性吸引的經驗,濃烈的愛情,卻只能用笨拙的語言與行為試圖表達,在表達的過程中苦嘗一次又一次的挫折。

還有對於友誼的想像與追求。與朋友相處得到溫暖的安慰,卻也往往在和朋友相處中彆扭、受傷,觸動了自己最孤獨孤僻的陰暗性格。

還有自我的追尋,我是誰、我想做什麼、我能做什麼的困惑,乃至恐慌。追尋自我過程中,必然與大人、與大人的秩序發生衝突齟齬,嚮往大人能夠得到的尊重對待,卻又看不慣大人的庸俗與無趣。

這些經驗,《鄉愁》裡的卡門沁特和我們如此相似。

然而書裡卻又無可避免透露出再陌生不過的氣息、氣氛,讓我每讀一段,就不得不放慢速度,苦澀地咀嚼思索。

像是他面對母親與小艾姬與好友波比三次死亡時的態度。每一次那死亡都緩緩降臨,無從逃躲,他也竟然都能不逃不躲,在生命終極的損傷中得到豐富的記憶。

又像是他和艾兒米妮雅深夜湖上泛舟中,既不浪漫卻又最浪漫的對話:

「我可否問您,這份戀情令您感到幸福?悲傷?或者二者都有?」

「啊,愛情並非為了使我們幸福,而是要讓我們知道自己的承受力有多強。」

又例如去到阿西西遇見了愛上他的寡婦,卡門沁特對於不求回報的愛情有了相反的體會:「以前總以為,不須回報的被愛是一種享受。當下,我卻明白了,面對一份無法給予回應的深情,如此令人難堪。」他的態度改變,包括重新評價自己當時徹底不求回報送給蘿西的那朵阿爾卑斯玫瑰嗎?

我這樣一邊閱讀,一邊油然生出了淡淡卻堅持的決心,我一定要弄清楚,赫曼赫塞筆下的卡門沁特,他的生命和我自己,我周遭其他少年的生命,究竟差異何在?

花了二、三十年的時光,我才逐漸摸索出方向,找到了一些答案,或者該說,通向答案的線索。

卡門沁特比我們幸運,在多重情境的環境裡成長。他和大自然間如此親切,他有著全幅完整的田園視野,更重要的,他不斷和其他生命的精采典故相遇。他和李亞特前往義大利浪遊,追索十五世紀文藝復興初期的藝術與人文感受。他研究中世紀的聖方濟,到阿西西體會聖方濟的貧窮,與貧窮中生出的最大慷慨與無邊愛心善行。他廣泛閱讀不同時代不同文明的書籍。

雖然這本書的德文原名就叫《培德‧卡門沁特》,雖然這本書從頭到尾籠罩在培德‧卡門沁特個人的心思與敘述中,但這表面的單聲道中包藏的,其實是多重生命意義的交疊交雜。透過其他生命,愛情對象、朋友以及古往今來文明累積,卡門沁特得以在有限個體經驗中,開發近乎無限的喜怒哀樂感受能力。是的,他和我們有著相近類似的喜怒哀樂,但他的喜怒哀樂,加倍強大、加倍寬廣,因而在如此寬廣幅度中訓練出來的生命,就能夠飛到我們上不了的高度,潛到我們下不了的深度。

除非,我們願意動用自己生命中的一切能量,以敏銳的想像緊緊閱讀,不甘心地跟隨培德‧卡門沁特上山下海,讓他的生命高度深度,變成我們生命的高度深度,或至少是,我們生命高度深度的量尺。

(本文選自遠流即將出版的赫曼‧赫塞《鄉愁》)

【2008/07/2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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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次跟診,感覺新鮮且興奮,看到精神分裂症ˋ亞型之
妄想型ˋ重鬱症ˋ恐懼症及厭食症患者,果真每個人表現出
其病理的形態,就是有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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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新密碼註冊,一看到我就想要換地方了.

  其實在一個月前就想要搬家,Pixnet,Blog都有註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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